35岁职场人「死亡」后的24小时

前有教培人落难,后有互联网人、金融人遭殃。曾经风光无限的行业、神气无比的大厂人遭受了一记猛锤。

其中,最倒霉的还是那些35+的中年职场人。

因为他们年纪大、难管理,被视为人到中年连个中层都混不上的“累赘”。

听起来无比合理,适者生存的伟大逻辑再一次发挥作用。

所以,我们总是在探讨:

如何努力在35岁之前做到中层管理,如何在35岁以前赚到更多养老钱。

似乎35+的职场人,都不值一提。真不甘心。

35岁这样的大好年纪,凭什么变成了一个提起来“晦气”,想起来焦虑的人生阶段。

更不忍心。不忍心看中年职场人,失意颓废,自暴自弃,陷入焦虑和无望的深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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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,她姐特意通过朋友认识了年前刚被互联网大厂裁员的Coco。

Coco,34岁,未婚,产品经理,被裁三个月。

她向她姐讲述了自己和前同事一起被裁员的故事。

以下为Coco的自述。

1

裁员风云

我们组一共12个人,除了产品经理,产品运营,还有几个帮忙打杂的实习生。

从去年10月份开始,公司就开始大批裁员了。

当时看内部APP的日活,降低了差不多一半。以前约不到会议室,后来随便约。

但因为我们那个项目一直是重点业务,当时就觉得这事怎么都轮不到自己头上。

那天我们照常开项目推进会,大家一落座,就看老大Leven表情凝重。

加上他磕磕巴巴,说两句咳一下的样子,我们直接领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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裁员——整个部门都端掉,我们组12个人自然也全军覆没。

从会议室出来,没有人再像以前那样立刻钻进电脑接着战斗。

每天7点都要一块叫外卖准备加班的阿嘉和桃子,很默契地到点下班。

大辉和晨姐直接下楼抽烟,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Leven:内部转岗呢?有路子吗?

Leven答应去给活动活动,但不保证一定行。

而我,已经开始盘算手里的人脉,看谁能在年底的关口拉我一把。

第二天早上醒来,我都觉得这仿佛是一场梦。

整个人昏昏沉沉,把洗面奶当牙膏挤,眉毛画得一边粗一边细。

我磨磨蹭蹭到了公司,结果发现工位都空着,大家比我想象中来得更晚。

那一整天没有人说工作,大家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轻松氛围中,聊天、睡觉、看剧……

更神奇地是,平日里除了工作毫无交集的人,开始分享各自过往的职场经历、家庭琐事、什么孩子学习跟不上、跟另一半吵架闹矛盾……

在裁员潮下,有一种所有人共患难的荒诞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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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是在那天才进一步知道,大辉30出头,虽是北京人,但每月有一万多的房贷,刚领证半年,原本今年五一要办婚礼。

晨姐37岁,有个女儿刚上小学,和老公都是河北人,前两年刚在北京买了房子。

她应该是我们组工资最高的,但又要养孩子又要养房子,经济压力也是最大的。

这里面最受打击的还是桃子,31岁,未婚单身,半年前爸爸出了事故,刚做了第一次手术。

父母没有退休工资,本来开了个小店维持生活,现下妈妈照顾爸爸,收入自然也断了,经济压力倾向了独生女桃子。

一整天风平浪静,当然,这只是表面的。

临近下班时,工位区突然嘈杂起来。

我们大业务线的总监回来了,各个分支的主管一个接一个地进出领导的办公室。

有人小声讨论着,据说另一个板块在搭建新项目组,内部优先面试,推荐制,每组一到两个名额。

一时间,同事之间开始故作轻松地商业互吹。

“晨姐,咱们组肯定推荐你,你在咱们公司都7年了,最熟悉业务。”

“我觉得阿嘉有戏,上个季度考核咱们组就她是A+”。

但其实大家各自心照不宣,谁都希望被推荐的人是自己,哪怕只是一个面试名额。

后来,离职很久后和别的部门同事聊天,才知道那天晚上,有人给Leven发微信求机会,有人去跟人事打听消息,甚至别的部门的人托关系把话都带到了大领导那。

结果,转天上班,大辉就消失了一下午,而那天也正是新项目组的内部面试时间,于是我们便什么都知道了。

2

裁员阵痛

后来的半个月里,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时而低沉,时而亢奋的分裂状态中。

工位上大多数时间,是没什么人的,大家都忙着溜出去面试。

但年底很多公司都封了HC(headcount,职数),再加上互联网行业本身就是裁员重灾区。

一职难求。

我接连面了三四家,都不了了之。

最令人难受的是,我第一次在面试中,感受到了一种被轻蔑,被挑剔的羞辱感。

对方一看我的简历,再配合上这特殊的行业和时间,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

那些面试官,大多都很年轻,或许他们很优秀,但往往提出来的问题在我看来非常不专业且不成熟。

但是为了能够解决眼下的困境,我必须接受这种类似审问的面试。

我像是农贸市场里案板上的肉,被人指指点点,挑挑拣拣。

仿佛对方在说,这块太肥,不要,那边太柴炖不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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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嘉和桃子,甚至都开始面教培行业了,真的是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,就算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也得医,总比等着溃烂好。

时间一天天过着,人事下了最后的“逐客令”,月底前必须离职。

除了老大Leven找好了下家,大家的工作都悬着。

Leven提议最后吃个散伙饭。晚上,到了餐馆门口,大家都犹豫了:“这饭还有必要吃吗?”

诉一诉中年失业同病相怜的苦?没那个心情。

还是沟通沟通感情,他日苟富贵莫相忘?谁又不是泥菩萨过江。

当然,本着卖Leven一个面子,维护成年人人际交往的体面,大家还是吃了这顿饭。

饭桌上,桃子直接情绪崩溃。

“Leven,我可不可以不走,你再跟上边问问,还有没有一丁点可能,我爸出事,我们家现在都靠我的收入了。我找了两个礼拜工作了……”

晨姐也红了眼睛,她说她“死”也要留在这个公司。

因为她如果离职就要搬出公司的公租房,这样孩子就不能继续在那个学区上公立学校,而私立小学每年花销要比现在多至少十五万。

所有人都沉默着,只听见桃子的哭声,那一刻什么尊严面子,都顾不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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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伙饭第二天,Leven就没再出现过了,晨姐、大辉也不怎么来公司了。

部门领导一走,我们集体陷入一种巨大的无助和恐慌中。

我忘了,还有两个实习生妹妹。

她们是那样满腔热血地进来,投入大厂的怀抱。

而现在,她们眼睛里全都是迷茫和恐慌,甚至她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哪天离职才对。

负责我们这边的人事很善良,给两个实习生的离职时间算到了25号,因为要凑够15天的出勤,才能给租房补贴。

这已经是人事尽最大努力为两个小女孩争取的“福利”了。

我和阿嘉、桃子三个人依旧是没完没了地投简历,找关系。

工作真的那么难找吗?

是,也不是。

不难是因为,总不至于走上绝路,找个工作糊口总是可以的。

难是因为,好不容易混到月薪两三万了,你说我怎么甘心去端那一万块的饭碗。

尝过了甜头,就很难吃苦头。

大厂光环的破灭,让我们这些所谓的中年职场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阵痛。

事业上,必须面临行业、职业的再度选择和重新洗牌,重启成本真的难以想象。

生活里,终究也逃不过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困境,赡养老人、供孩子念书、买房还贷,总有一个是为你准备好的命题作文。

这些原本隐蔽在大厂光环和高薪下的矛盾,伴随着裁员潮的席卷,变得更加尖利突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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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
大厂梦灭,人生梦起

听完Coco的故事,她姐突然心生一种荒诞感。

35岁,竟然变成了职场上的一道红线。

似乎所有人都在告诉你:一到35岁,就“完”了。

父母跟你说:在北京上海顶多干到35,你早晚都得回家。

老板跟你说:35岁还做不出成绩,你怎么证明自己有能力?

前辈跟你说:赶紧往上爬,到了35,哪还有你的机会。

职场,乃至整个社会舆论确实都在全方位地塑造一种职场价值观:

职场是要留给年轻人展示的舞台。

原来留给一个人奋斗的时间,只有十二三年。

多么荒唐。

但更荒唐的是,我们依旧深陷其中,只顾瞄着35的那条线,奔跑得忘我,乘着大厂的风,以为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目标——挤进中产,赢得体面,实现财富自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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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当大厂梦灭,我们才知道那层薄如蝉翼的糖衣,是如此脆弱。

曾经背靠大厂可以轻易兼容的关系也不再簇拥着自己。

曾经以为年薪三四十万稀松平常的认知,被击得粉粹。

大厂的滤镜,以及自身的优越感,不复从前。

这是资本趋利本性必然催化的职场规律,也是我们每个人不可避免要承受的命运——被高度工具化。

这是观念上的问题吗?

远没有这么简单。

因为这其中涉及到人口流动,阶层固化,教育模式,行业发展等各种因素。

这其中每一项,也都不是个体努力就可以做到量变产生质变的。

于个体而言,社会化结构当然是无解的。

更不是她姐写篇文章、喊喊口号就能解决的。

但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是具象的,真实的,更是鲜活的。

比如31岁开始肩负赡养父母,撑起一家的桃子;

比如34岁,要重新勇敢面临被职场挑剔的Coco;

还有30岁买房结婚、步入人生下一程的大辉;

以及37岁,励志一定要在一线城市立脚,托举孩子的晨姐。

比起这些具体的难题,真实的困境,35岁绝对是一个被我们过度放大的标签。

我们以35岁被裁员,开始判定自己是不是人生的loser了。

我们以35岁能不能当上高管,作为评判自己双商的铁律了。

我们被35岁的套子,塑造着、“标准化”着。

我们以为解决问题的方式,唯有35岁之前实现财富自由,跃升到某一个阶层。

是的,我们,被PUA成功了。

我们不能活在别人编织的年龄骗局里,自我捆绑,自我消磨。

我们不能轻信了那些刻板谎言,轻而易举,不假思索地就否定了35+的一切可能。

那些三十而立,四十不惑的传统思想,也绝不是当下这个时代可以一以贯之的人生规律。

采访Coco的时候,为了鼓励她,我讲了一个有关45+姐姐的创业故事。

可她说:“有几个人能是她呢?能被看见的故事,都是活在新闻里,我们大多数人注定失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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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,在这篇的结尾,我想和Coco说,也想和所有看到这篇文章的你们说:

你怎么知道,自己有一天不会是“活在新闻”里的那个主人公呢?

我们不能只会机械地加柴,还得学会输氧。

我们只有保有对未来的憧憬,只有相信35岁往后的人生依旧可以折腾、依旧有机会。

我们才能真正走出这道红线的魔咒。

与其,沉浸在这焦虑、恐慌、消极和沮丧中,不如把它变成切实可行的方法、脚踏实地努力。

抛掉大厂的滤镜,接受人生的起伏。

只要社会还在以“创造价值”来衡量每一个个体,我们就都有人生再次梦起的时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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